大觀Ａ檔日記 - 博物館

大觀。公元1107年至公元1110年。
宋徽宗趙佶將這個年號擺了四年。
四年間，古詩書畫在汴京城內，風起雲湧，遂得大觀帖傳世。
　
第一次看到故宮大觀展的宣傳是在去年暑假了。
那時在台中進行系上規定的實習，在辦公大樓等電梯。
電視牆上甫出現大觀二字，心中一震，那字體再熟悉、再好認不過了。
瘦金。
只要看過一次，誰都不會忘記。
影片接著是徽宗坐像和東坡先生的有趣對話，穿插著山水幾幅。
我當下就知道我一定得去一趟故宮了。
當時還不知道此展來頭多大，只是沖著令我魂牽夢縈的徽宗瘦金。
　
後來得知此展分Ａ、Ｂ兩個檔期，徽宗的詩帖只展Ａ期。
今天是Ａ檔期的最後一天，所以我今日一定得上台北一趟。
　
前晚在網路上參考過網友相關的看展心得：人很多、爆多、超多。
雖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是在士林站等公車時，還是給嚇到了。
塞得滿滿的那班公車就是有到故宮博物館的，不用記什麼紅30、黃20。
　
排隊買票時已經是11點了，所幸排隊人潮比我想像中好太多了。
趁著樓下的日本團韓國團西洋團專家團學子團，還在集結。
我趕快把一條巧克力嗑一嗑，進展場，還忘了拿導覽，連忙回頭。
先把Ａ檔的展品都抄到導覽上，辨了方位，就出發了。
　
一上二樓，長長的看展隊伍馬上讓我昏了頭。
無奈地排進隊伍，掏出隨身聽準備長期抗戰。
這時候幾位替代役男和館員出來跟大家說不用排隊，請直接進去看展。
排隊應該是大家自動自發的行為，館內是採自由瀏覽。
雖然當時還搞不清狀況，可還是跟著人潮一窩蜂進去了。
　
照著抄在導覽上的名目，我先跳過Ｂ檔也會出現的展品，先找快撤掉的。
匆匆和漁父圖擦身而過，督了兩眼後赤壁賦連環畫。
　
轉角，是令人屏息的感動。
左起。萬壑松風，早春，谿山行旅，溪岸。
四幅萬鈞的山水，四幅千年的流傳。
今羅列眼前，我何其有幸。
站在人群後，我遙望著范中立行旅谿山，遙望大山堂堂，遙望瀑涓驢走。
說來有趣，知曉這幅山水是從金庸的小說，是封面吧？還是開卷前的彩頁？
　
走到最左的萬壑松風前，耐心地等待前方的人潮空掉。
我終於走到最前，天啊，搖滾區。
　
我不懂皴法，不懂筆墨，不懂每幅畫的前世今生，我甚至叫不出畫者的名字；
我沒有短焦鏡，我有的只是700度近視眼鏡後的一雙黑眼珠，我想夠了。
足夠讓我看到：筆鑿青石，墨飛松林。
一霎間，湍流淙淙，松搖雲動，宛若畫中千年前的清風竟流過臉龐。
我見了李唐，見他斧劈山嵐，見他墨成青松，
見他引出涓涓溪流，見他招出萬壑松風。
一時之間，我手足無措，竟紅了眼眶，事後想想也真不知為何。
　
每幅我都看了好久好久，身邊的人潮換了又換。
雖然知道霸著位置不換人是很低級的事，可是我真的挪不開腳步。
每看完一幅，我會擠出人群，深呼口氣，到下一幅前再排隊。
　
站在谿山行旅前，由下往上望，山高人小，雲鎖松間。
這一望，望穿千年，飄飄遙遙。
一凝神，山在眼前，驢嘶耳稍。
這種山水，可以走入。
畫家的精神和魂魄，就隨著這意境一傳千年。
　
四幅山水，四幅感動。
光這些就值回票價了。
　
跟著往後，人潮群叢。
我先跳過書帖，直接到了畫室。
我找到了蠟梅山禽，那是第一回親眼見到瘦金書。
好個山禽逸態，千秋白頭！
　
看過江行初雪，領略文會圖的神美細緻，參拜三帝一后。
到了徽宗像前，我站了許久，似乎要跟他講些什麼，又什麼都沒講。
細看過一輪，發現還是最喜歡山水。
巨然僧師的蕭翼賺蘭亭讓我看得興味盎然。
那叢ｖ型遠山，隱隱似群僧諸佛，中間那座竟似作達摩之勢。
山水中有佛乎？
哈哈，想來是我妄想了。
　
轉入一間小書法室中，喝，真是人滿為患。
事後發現這間小展覽室中，只差蔡襄一人的作品就北宋四大家齊聚一堂了。
三大家齊聚一室！？天啊，光用想的就渾身雞皮疙瘩。
無奈東坡寒食帖前聚了重重人牆，我當下對此帖真的有咫尺天涯的感覺。
所以先繞開，打算等會再回來。
　
這一繞，繞到了魂牽良久的瘦金書前。徽宗，詩帖。
五寸大的瘦金書，剛勁挺拔。
看得心潮澎湃，無以言表。我站在長卷中央處，貪婪地一字一劃地讀著。
「零露霑如醉殘霞照似融」「零露…零露…」
這個「零」字當年一出現在歷史課本上就讓我心頭一震，此刻親見不能自己。
從前乍見到瘦金，以為它是刀風劍骨。
現下親眼所見，沒了那麼多刀光劍氣，多了分儒雅神秀，隱有清風瘦竹之勢。
慢慢看到了卷末，陳邦彥的書評映入眼簾，「…如幽蘭叢竹泠泠作風雨聲」
心頭真是萬千感慨，我竟然能和古人有相似觀感，何等有幸神交古人。
「舞蝶迷香徑翩翩逐晚風…」遙想到徽宗晚年的情境，感觸良深。
大宋人皇，最後竟落給後世一個「昏德君」的封號，不勝唏噓啊。
　
看罷詩帖，寒食帖的人潮正好移過來，就繞回去找黃州的東坡先生。
「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灶是破的，連要燒取的蘆葦也是濕的。
東坡先生啊，豈一個慘字了得！
「也擬哭塗窮死灰吹不起」我想，比起你的字，我更能懂的，是你的詩文。
走到前赤壁賦時，心中卻有些五味雜陳。
這賦，我讀過，我想很多很多人都讀過。
能想像嗎？千年前一位文人的美麗創作，傳唱啊傳唱，
過了萬千人口，過了萬里江山。
現在這篇作品的原文真實擺放在眼前，有股感覺很奇妙。
站在書帖前的我，身影彷彿和千年前正在此卷前行書的東坡先生重疊。
我看到他沾硯，提筆，沉腕，運墨，就在眼前。
「取之無禁用之不竭…」眼讀到最後他的落款，落在那個軾字上。
次辯才韻詩上，也有這麼一行「眉山蘇軾上」，眉山蘇軾，眉山蘇軾…
天啊，蘇東坡的親筆簽名！
溫潤渾厚，少飛白多濃墨，沉著卻不失輕盈，蘇子瞻，真願與你千古嬋娟！
　
很多幅展品不能當下細看，我就一直繞，想等下回繞回來時人少些。
就這麼在書畫展區踱了，有時候一幅作品前停了在久，被瞪了。
有幾位男女在大聲朗讀前赤壁賦時被我擋著了，不客氣地瞪幾眼；
還聽到老外對幾位老伯大叔阿婆們大喊著：please stay in queue！
各式各樣的人都有，生氣的、冷靜的、有學問的、裝模作樣的、趕作業的…
從中午繞到了下午五點閉館，我把書畫區前前後後走了五、六趟。
我知道我還得再來一趟，因為Ｂ檔的展出。
所以版書和汝窯就下次了，沒時間了。
　
最後我走回了四大山水掛軸前，大山依舊，堂堂然然。
下次過來，有三幅要撤走了，不知會換上哪些，又不知下次再見是幾時。
再走一趟范中立的谿山，再嗅嗅早春的味道，踏著溪岸迎上萬壑松風，
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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